宋瑞:过去四十年里面,中国旅游研究的知识体系怎么样?独立性怎么样?专有性怎么样?有没有可能形成一个统一完整的旅游知识体系?我们现在可以从地理的角度、从经济的角度和管理的角度,各个不同的角度,把旅游作为一个研究领域,有没有可能形成一个统一的研究框架或者知识体系? 问这个问题,我还想提一个建议,建议《旅游学刊》通过征集等方式,梳理40年后“再出发”应该研究哪些重大的理论和现实问题,引导学术共同体的研究方向。
谢彦君:旅游知识体系的构建,是整体性的,是有其内在逻辑的。我特别相信旅游一定会有自己的知识体系,或者成为一个学科。为什么,这有几个基本问题或判断:第一,旅游现象是不是一种特殊现象;第二,它的规模是否足够大;第三,旅游是不是人类生活尤其是丰裕社会的人类生活里面一个很重要的现象。答案都是肯定的。既然如此重要,规模如此大,又如此特殊,就值得人们对他做科学研究,所以,旅游作为一个特殊的知识体系,将来一定会有的。
张骁鸣(中山大学旅游学院副教授):旅游只是我们的体验消费中的一种。涉及到知识体系这个问题,我们有时候要更加自信一点,视野要打开一点。我们应该思考的是怎么样去拥抱整个体验消费这样一个大的机遇和大的市场,而不是单纯地继续就旅游来论旅游。旅游是体验消费的一部分,但它绝对不是体验消费的全部,也不是一个知识体系。体验消费或者以体验为中心的社会现象整体才是一个知识体系,但它还在建构当中,还在形成当中。关于旅游和体验的关系,可以用感冒与医学的关系做个简单类比:感冒是一种症状,后面当然可能牵涉到无数种成因,也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后果,看起来已经有很多“知识”在里面;但是,我们认可为“知识体系”的是整个医学,而非感冒的症状诊断及其治疗这个单一的方面。如果我们想更好地治疗感冒,那么一个丰富而强大的医学知识体系必不可少;同样,如果我们想更好地研究旅游,那么一个丰富而强大的以体验为中心的知识体系也必不可少。
谢彦君:我们在构建知识体系的时候,它一定要有一个核。就像库恩说的,知识体系总要有一个核,外面要有它的保护带。我们得找到那个核,找到核以后,能够给这个知识体系先定个性,然后,我们再往外拓展。我在1999年写《基础旅游学》的时候,最初交给出版社的书名叫《核心旅游学》,其目的就是为了给旅游学找核。我提出体验是旅游知识体系的核。但旅游的知识并不局限体现二字。你看那本书的章节,会发现,尽管第五章作为重点阐述的是“旅游体验”,但第六章就是“旅游流”了,第七章就是“旅游效应”了,而这个效应会涉及到经济效应、环境效应、社会文化效应,到了第八章,就进一步拓展,从“旅游容量”这个角度看待旅游现象,实际上是进入到了景区管理、容量控制的层面。我那本书,就是围绕着体验这个核,尝试着去建构一个包容广泛内容的知识体系。
当前,为什么我们还是没有能建立起旅游知识体系呢?这应该好好反思反思我们在这个问题上的思想方式和对知识的认识。在这方面,我们是否走错了方向,出现了偏差?一直以来,我们是不是错误地把旅游“涉及到”什么就当作“是”旅游了,而没有回答旅游“究竟是”什么的问题?比如,由于旅游涉及到酒店,于是我们就认为酒店就“是”旅游;旅游涉及到餐馆,于是我们就主张餐馆就“是”旅游;旅游涉及到交通,还有人提出交通也“是”旅游了。我们不断给旅游“扩容”,最终还始终管那个扩容了的东西叫“旅游”—等于认为它“就是”旅游。这和“刻舟求剑”有什么区别呢?到后来,我们又提出“旅游+”,进一步把旅游泛化;再后来,不依不饶,再来一个“+旅游”,还认为“是旅游”。我们在“把一种行政手法当做学术定义的依据”的道路上,真是越走越远,越走越离谱了。
我认为,建立旅游知识体系的前提,首先就应该回答旅游“到底‘是’什么”的问题,而不要把旅游的本质和旅游涉及到的似是而非的“相关”具体事物相互混淆。从本质上来看,其实旅游就是旅游,不是旅游涉及到的具体事物。这里我可以给一个哲学上的证据。海德格尔在他那部《什么是艺术品》的著作里,千言万语论证了一通之后,说到最后一句话,得出的是这样一个结论:艺术品就是艺术品。因为没法再做别样的解释,对事物本质的认识,就是这样。现在,我们不仅缺乏承认“旅游就是旅游”这个事实的诚意,甚至根本没有反省“旅游就是旅游”的哲学意识。
徐金海(国家开放大学经济管理教学部):关于旅游知识体系,需要放在一个时代背景去思考,现在不要说旅游知识体系,就是知识体系,需要吗?这个是值得我们深思的。大家知道现在的知识体系形成于工业革命时期,是为了配合大规模工业生产,提高效率,教育自然采取了一种“工厂模式”。当前,人工智能时代,经济形态、生产方式等都发生了变化,必然对教育提出了新的要求,更多需要的不是知识体系,而是一种独立的思维。大家想想,出现了通用型人工智能,可以代替我们写论文,比知识体系,你能比得过人工智能?人的独特性何在?尤其是在这个迅速变革的时代,当你在谈某个知识体系的时候,也许用不了多久就没用了。农业社会,你学几年,有个单一的知识体系,就能用一辈子;工业社会,要学十多年,构建个完整的知识体系,就能用一辈子;人工智能时代,变化太快,要时刻学习,才能不落伍。所以,在当代的情境下,我倾向于不需要建立知识体系。
马波:知识体系是存在的,但不是预设的知识体系。
谢彦君:徐老师观点中用的是海德格尔那句话:“当你说存在的时候就不存在了”,所以说“知识体系是不存在的”。这也没有错。但要知道,海德格尔说这话的时候,指的是不确定性知识。但是,旅游知识体里面,一定会有一些确定性的知识,由此构成它的体系。没有这些确定性知识(常识),我们就没法交流、沟通了,教育过程也不必展开了。如果一个学科带头人或者系主任,在进行教学方案的设计和课程的设计时坚持知识体系根本不存在的观点,恐怕是不妥当的。

